量子计算系列:


唠唠闲话

高二偶然看到的一本课外读物,用说书风格讲物理趣事,本篇摘录印象深刻的几个片段。


内容节选

序章

牛顿的物理成就被诗人这样评价:
自然界的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牛顿去吧”,于是一切成为光明。

当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后,大部分人理解不了,所以人们调侃,续写了这首诗:
魔鬼说:“爱因斯坦,降生吧。”于是世界又遁入黑暗中。

量子起源

"量子"一词是1900年12月14日,在德国物理学会举办的一次会议上,从一个叫普朗克的大学教授嘴里第一次说出来的。在上帝的安排下,它和二十世纪是一起诞生的。普朗克引进量子这个词语,纯粹是为了解释十九世纪末的两朵乌云之二–黑体辐射中的紫外灾难。
  首先来说说什么是黑体,黑体是完全吸收落在它面上电磁波的物质,所以我们称之为黑。我们已经知道自从迈克斯韦提出他那著名的公式之后,电磁波的范围就变得极广了,从常见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到广播电台的长波,短波,从夜视仪发出的红外线到能杀死生物体的紫外线,从探索敌踪的雷达波,到神秘的X射线都属于这一范畴。它们的区别仅在于波长的不同。
  各种电磁波都是携带能量的,那么我们从黑体上开一个小口,象打开炼钢炉的炉门一样,测量辐射的电磁波携带能量和辐射频率,就会得到一条曲线。
  如何解释这条曲线是一直困扰所有物理学家的问题。琼斯曾经提出一个公式,在长波阶段符合得很好,但这个公式有显然的漏洞,当电磁波的波长一短,譬如在紫外线段,能量会变得很大。按照琼斯的算法,你刚打开微波炉,紫外线强大的能量会顿时将你击毙在地的。这就是著名的紫外灾难。
  后来在短波段维恩也提出了一个公式,但适用范围也仅限于短波。
  普朗克是个研究辐射问题的专家,他用插值的方法将曲线长波,短波两头都连接了起来,提出自己的公式,结果非常完美。在推导过程中,他引入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和一个神秘的常数。
  他的假设是能量是一份份传递和吸收的,而每一份能量都和一个非常小的常数有关。
  这对当时所有的物理学家来说,不异于晴空霹雳。
  从亚里士多德时代以来,人们的潜意识中认定世界是连续的。所谓连续的意思是物质是可以任意分割的,上帝不喜欢整数。研究数论的数学家可能不喜欢这句话,可是在大部分物理学家看来,如果不研究小数点后的东西,整个自然界就没有意义了。
  你可以从一根连续的线上,随便剪下任意的一段长度。你也可以从一杯水中喝掉任意任意少的水。而物理学家们总喜欢把物体或者运动分成无穷小段来考虑,这已经成为惯例。反正拉丁语中有一句经典名言:自然不突变(Natura non facit saltus)。
  而普朗克大声地告诉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不可能存在一点五或二点五个量子之类的说法。能量的最小份额就是一个量子所携带的能量,普朗克给出的公式是。ν是电磁波的频率,而h则按照惯例命名为普朗克常数。这个原本拼凑出来的常数竟成了物理上最著名的三个常数之一,另外的一个是牛顿万有引力常数G,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c。黑体辐射的任何能量都是它的整数倍。
  纵使普朗克在学界威望了得,大部分人也没有在意他的假说。但是有个年青人却深刻地认识到它的重要性。
  他就是爱因斯坦。
  造化弄人。爱因斯坦自己也没想到亲自接生的量子力学若干年后竟成他发誓也要扼死的对象。
  最后,会议的发起者,老态龙钟的洛仑兹站起来发言,老人的声音有些含混:“非常有可能,在我们这些人在这里讨论这些复杂混乱的问题时,在地球上某个僻静的角落,某一个思想家已经解决了它。”
  所有在座的人都沉默不语。
  没有人料到路该怎么走下去,因为此时

  • 26岁的尼尔斯.玻尔还在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卢瑟福手下当助手,每天揉着红红的眼睛苦无收获。
  • 11岁的维也纳中学生泡利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野外观察星象。
  • 10岁的海森堡已经可以流畅地奏出巴赫的狂想曲。
  • 9岁的狄拉克经常沉默地缩在教室一角。
  • 3岁的朗道已显现顽强执拗的天性。

风雨欲来

在生活这场伟大的戏剧中,我们既是演员,又是观众,这是一个古老的真理。 ----N.玻尔
  秋天的哥本哈根是多雾的,即使你起来很晚,也只能看到太阳迷离的面孔。白色的教堂,尖尖的钟塔亦是若隐若现,一切仿佛都是浮在梦中的国度里。于是你就大致可以明白为什么举世闻名的安徒生和他的美妙的童话故事会诞生在这个同样美妙的北欧小国里。
  即使是老练的当地人也经常会在雾中迷路,明明种在门口的梧桐树转眼即逝,而狭窄的小巷和宽阔的广场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当你终于费劲心机摸到一座灰黄的四层楼建筑跟前,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水,一定会想要在这样的重重迷雾中寻找一条道路是多么不易呀!
  你可曾想到,当年在这座建筑物里工作的一批年轻的物理学家们,又是怎样在如此的无尽迷雾中找到出路,并从这里延伸出去改变了整个二十世纪的命运?
  这栋建筑物门前的牌子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仍可辨认出是这样几个字:“哥本哈根大学理论物理学研究所”;而底下的署名"尼尔斯.玻尔"虽经岁月的无情洗礼仍自金光闪闪。
  如果有机会随意采访一个物理系毕业的年青人,问他若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选择历史上哪个时期来从事物理工作。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告诉你是本世纪二十年代。
  那是任何一个有激情的年青人都可以仗剑走江湖的年代。经典物理学象多骨诺米牌一样哗哗倒地。头发花白的老学者们徒劳无望地支撑着牛顿力学的大厦,而年青人们旋风一般的思想让他们既兴奋又恐惧。
  不管你是刚走出校门的毕业生,还是刚对物理发生兴趣的门外汉,都有机会崭露头角。一篇简短而深刻的论文就会使你永铭物理学史。权威们在新锐面前退缩,冲锋的号角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他们身上的血液随时都在沸腾。那个时代是十足属于年青人的。
   1895年,德国的伦琴发现了X射线。
   1896年,法国的贝克勒尔发现了放射性。
   1897年,英国的汤姆逊发现了电子。
  临近世纪末,上帝突然变得躁动不安,他扔下一大把谜语,然后默默不言。陶醉在牛顿经典力学无往不胜的压倒性战绩的人们隐隐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自然界还是有很多神秘现象没有解释。

人物趣事-玻尔

1928年,迦莫夫来到了哥本哈根见到了玻尔,很快他便成为玻尔研究所最受欢迎的小伙子。
  有一次他和玻尔一起去卢瑟福家中作客,老实的玻尔经不起迦莫夫的一再撺掇,骑上了卢瑟福的一辆老式摩托车。玻尔的驾驶技术本来就不佳,偏偏背后还带上了迦莫夫,并且晃晃悠悠地开到了最繁华的街道上去,结果中途不幸熄火,整整一条街都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最后还是卢瑟福跑来解了围。
  自然卢瑟福气愤之极,挥起拳头警告迦莫夫道:"弄坏了摩托车倒是小事,如果玻尔有什么好歹,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不把你撕成碎片才怪!"事后迦莫夫把这件写在一首打油诗中,研究所里读到此诗的人无不捧腹。
  迦莫夫的才华很是受人瞩目,在量子力学诞生后的各个新兴领域总是由他开出漂亮的第一炮,但是当大家全力以赴地准备把工作进行下去的时候,迦莫夫却打起了退堂鼓,在他眼中一堆人挤挤攘攘就远不那么好玩了。
  在研究所的讨论会上迦莫夫的意见是很受重视的,奇怪的是玻尔的意见经常和他相左,而很少与人当面辩论的玻尔也和迦莫夫却争执不停。后来迦莫夫建议玻尔两人干脆都买上一支玩具手枪,发生辩论的时候谁先掏出枪谁便是赢家,他们两人当时都是美国西部牛仔片的忠实影迷。可是每当迦莫夫情急之下想起掏枪的时候,玻尔早已经端起手枪微笑着对准了他。

矩阵力学 vs 波动方程

量子力学的第一前沿转移到玻尔的研究所。
  海森堡一到玻尔研究所就深深喜欢上那里。所里的学术空气的自由气氛是前所未遇的。一群激昂的年青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桌子上高谈阔论,而老成的玻尔规矩地坐在第一排记笔记。他一般不率先不发表言论,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思维太慢,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虽然每一项的讨论都是玻尔收底,然而还是有一些狂傲的学生指着这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鼻子大声说他绝对不了解自己的思想。
  玻尔毫不介怀,因为他明白,到明天早上所有的人都会领悟到只有自己最后提出来的解决办法才是唯一合理的。
  饶是如此,玻尔出名的驽钝成为学生们茶后的谈资。玻尔为了调剂学生们的生活经常自己掏钱请大家看电影。可是和玻尔看电影是顶无趣的。在满脑子哲学思想的玻尔眼里所谓最好的电影无非是"懒汉农场大战"和"寂寞的守林人和印第安姑娘"之类的片子。大家看了两遍之后就腻透了,可是玻尔看到第四遍还在向边上的人问诸如"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牧童的姐姐","是那个牧童开枪打死了那个想偷他姐夫牛群的印第安人么"之类的问题。
  大家在研究所里一般都工作的很晚,好心的玻尔嘱咐茶房定时地送来咖啡,除此以外,玻尔还自告奋勇地给大家讲带有哲学意味的笑话,结果通常使得本就疲劳的人们更是哈欠连天。
  要么就是找到报纸上的字谜游戏和大家一起猜,一般人猜一会就没了兴趣,可玻尔在这件事上也很认真,常常不解不休。
  一天深夜,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蓦地玻尔的脑袋从门里伸出来,高兴地向人们欢呼道,我找到了。大家头脑中都浮现出当年的阿基米德从浴缸里裸身跑出的一幕,精神俱皆一振,但是玻尔后头压低声音说的话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原来他只不过是想说那个以ich三个字母结尾的单词原来是英国工业城市Ipswich。
  玩笑归玩笑。不过研究所的每一个人从内心来讲都是对玻尔都是极端尊敬的。他慈祥得象父亲,随意得象兄弟,到哪里找的到这样的伙伴领导呢。
  当时的物理学家们都有一种从天上落下的虚空之感,他们一直是踩在牛顿力学的坚实土地上的,这一次当真是天翻地覆了。
  最忙碌的还是玻尔那里的人了,他们被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量子力学搅昏了脑袋。最好还是让两种学说的创始人亲自见一下面吧。
  鉴于海森堡本人就在研究所,玻尔向薛定谔本人发出了邀请信。
  1926年9月,薛定谔抵达哥本哈根。很多物理学家,还有一些业外人士都跑来看热闹,这下就可以一证真伪了。
  在此之前,可以想象海森堡和薛定谔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口诛笔伐。海森堡说一提起无聊的薛定谔方程就感到浅薄,而薛定谔指出海森堡那种复杂的矩阵理论不过是一种卖弄,至于所谓的测不准原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海森堡原本指望找好友泡利上前助阵的,他本身就是一柄利剑。何况挑剔的泡利是从不可能同时信仰两种理论的。可是一贯正确的泡利在审查完薛定谔的理论后,唉声叹气地告诉海森堡自己委实爱莫能助。看来连泡利都快被整疯了。
  但是海森堡这边的势力显然是压倒多数,研究所的兄弟们都支持他,包括威望了得的玻尔;而薛定谔是单身一人来应战的,陪他的只有那副戴了一生的宽边眼镜。
  可是很快就发展成戏剧性的结果。薛定谔被一群人疯狂质问了两天两夜,始终没有屈服,但是双拳难敌四腿,只好躲到旅馆挂起了免战牌。海森堡他们本以为几天后这个倔人就会投降了。可是经过薛定谔几天在旅馆里彻夜不眠的计算后,他凭借扎实的数学功底居然证明了两种表述居然是等价的。他和海森堡两个人就象用两个民族的语言描绘一件事而已。
  海森堡和一帮支持者大大地泄气了,而薛定谔则趾高气扬地出入讨论会,竭力地向大家推广他的新理论。
  很快另一个里程碑似的喜讯传来,玻恩,海森堡的老师在哥廷根大学提出了著名的几率解释。
  他找到长期困绕人们的ψ的根本意义,那就是ψ绝对值的平方代表了在空间那一点,那个时刻电子出现的几率,仅此而已。
  这篇几百字的短文使他获得1954年诺贝尔物理奖,可是这个观点意义极为深刻,可以说是整个量子力学的核心。
  薛定谔当然不能接受这个观点,他向来认为ψ是一种实在的物质波,和电磁波没有什么区别,而电子就在波上起伏,就象坐在马鞍上的骑手一般。
  他本指望趁此声威正旺之际将玻尔研究所的人一举制服。但是长期沉默的玻尔终于狮子般地站了出来,他一直在寻找对ψ的合理解释,现在玻恩的理论一出来,他心里就起了朦胧的念头:量子力学终于要出世了!!
  他认定当务之急就是要说服薛定谔接受几率观点。这下薛定谔可是要吃苦头了,因为玻尔的"痴"是出了名的。
  尽管薛定谔曾经毫不畏惧地和一帮激动的年青人大声论战,但这一次仅玻尔一人就把他整得服服帖帖,他不用什么尖刻的言语,也没有颇具说服力的实验,更没有特别完美的数学理论,一切还来不及准备,但他整天一见到薛定谔就絮叨地说个不停,不管是吃饭,还是散步。
  研究所里的人都在猜测,这次玻尔是八成找到方向了。他对那些五花八门的新理论向来是不置可否的,但是这次显然是动真的了。玻尔这个人的物理直觉之强当世无匹,虽然他向来反应迟钝,但是他认准的东西一般都是绝对正确的,即使包括泡利在内的所有人都反对。
  薛定谔不得已只好故技重演,称病遁入旅馆,这几天真是把教授累坏了,他很快坠入梦乡。没过多久他就听见窗户外面有异响,薛定谔大惊失色准备大喊有贼,可是刚开灯就看见玻尔那闻名的大鼻子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天知道他那肥胖的身躯是怎么爬上二层楼的。
  没等玻尔开口说话,薛定谔那声在历史上留名的牢骚震动了全楼:“要是早知道我的理论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就不发现它呢!”
  玻尔尽管在窗外冻得直哆嗦,但还是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先生可千万别泄气,全人类都会感谢你在量子力学上的贡献呢!”
  第二天的结果是打着喷嚏的玻尔和双目红肿的薛定谔双双携手走进了餐馆。大家都认为两人要和解了,不禁都松了口气。连一直绷着脸的泡利也稍展了一下眉头,要是事情再不解决自己真的要疯掉啦。两派宗师一但携手,量子力学彻底建立就指日可待了。
  薛定谔咽下最后一块奶酪,细心地擦净了嘴上的油渍,缓缓说道,今天我就要回去了。玻尔一愣,以为对方终于屈服了,正准备开口诚心邀他加盟研究所时,却听薛定谔冷冷地道:你们的几率观点我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虽然我也说服不了你们。多谢你们这几天的款待。
  言毕,教授就卷起皮箱,扶正了眼镜,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了出去,夕阳在他身后划下斜斜的影子,只留下玻尔还在那里张大了嘴发呆。
  研究所的人沉默了好几天,用海森堡后来的话说,当时真的都绝望了,他们都明白既然说服不了薛定谔,那就别指望说服其他更多的人。
  更何况他们自己的理论还尚成不了体系,漏洞之多就更别提了。而且他们就仅有的一点苗头来看,量子力学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简直就是畸形。它所展现的世界就简直是歪曲而不可理喻的。

爱因斯坦的诘难

不管怎么说,一切关于量子力学的问题都将在1927年的深秋举行的第五次索尔维会议上作个了断。
  出席这次会议的共有32位,他们中很多都是诺贝尔奖金的获得者,包括洛伦兹,普朗克,爱因斯坦,玻尔,玻恩,德布罗意,薛定谔,索末菲,德拜,海森堡,泡利,狄拉克等等。从二十岁到七十岁的都有。
  还是在第一次索尔维会议上,洛仑兹就吹响了向微观世界进军的号角。十六年过去了,洛仑兹在有生之年看到新力学诞生的愿望达到了,但是老人出人意料地非常不满意:
  “在我看来,电子仅仅是个粒子,它在确定的时间,一定处在一个确定的位置,如果有人企图用可笑的几率观点来解释它,那是绝对错误的。”
  出席会议的学者中和老洛仑兹持同一观点的人实是大有人在。他们不停地鼓掌。
  老人越说越激动,“我再也不会相信,现在所谓的科学还会与客观事实相符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只遗憾自己没在五年之前死去,那时这些讨厌的东西至少还没在我眼前出现。”
  老人在为经典物理作最后几乎悲壮的辩护。
  玻尔沉默不语,他只瞥了一眼坐在左边的爱因斯坦。这时的爱因斯坦早已威名赫赫,但他也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大烟斗。
  一直令玻尔惴惴不安的便是此君。在此以前他曾经几次征询过爱因斯坦对量子力学的看法。即便驽钝如玻尔很快也明白爱因斯坦是这种新兴力学最大的敌人,他曾几次在公开场合幽默地宣称:上帝是不掷骰子的。爱因斯坦是笃信上帝一定会给出确定性的解,而不会含糊其词的。
  更令玻尔不安的是海森堡和泡利两员大将都还没到。他们出发已经足一个礼拜了呀。
  正迟疑间,忽见一高一胖的两个人影从侧门悄悄晃了过来。不用说就是他们两个了。但是一见面玻尔还是吓了一跳,两人俱皆蓬头丐面,胡子也象很久没有刮过了。
  原来这二人在转车住旅馆时争论地忘了形,被小偷光顾,结果连手上的行李到随身的车票和剃须刀都没保住。两人狼狈之极,偏偏在附近又没有认识的朋友,在火车站辗转流浪了几天总算赶到了这里。
  他们刚坐定,正式的大辩论就开始了。所有的人都想站起来发言,现场的情形用混乱不堪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在遥远的菲律宾群岛上,有80种不同的语言,有时你跨过田埂就仿佛置身异地,有的语言一共也就十几个人会讲,1927年的量子力学就是这个情形。
  这场辩论从会场一直持续到咖啡馆里。不管是店主还是服务员都惊讶地看着这群人或者高声争辩,或者用手蘸着咖啡在桌子上画着些奇怪的符号。
  更有一位教授顺手掏出钢笔就在桌布上演算起来,昏暗的灯光下居然将偌大的桌布写得密密麻麻,但尽管如此仍未说服他的对手。最后他只得徒然地直起腰,转眼瞥见店主望着桌布痛惜的神情,走过去拍拍肩膀安慰道,老兄,留着这块桌布吧,这可是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呢!
  当地的新闻记者们也都不明白这些人聚在这里为什么,公园球场里的冠军杯足球赛,各大剧院上演的最新歌剧,更多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是在报告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一个全新的量子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二天的情势仍然没有好转,大家都企图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语言,玻尔的口拙舌笨是出不上力的,但是泡利的铁嘴钢牙倒是派上了用场。洛仑兹用力拍着桌子,竭力使会场的气氛冷静下来,但是没有效果,后来艾伦费斯特–他是玻尔和爱因斯坦的好友,干脆跑到讲台上,写下几个大字:上帝真的使人们的语言混乱了!
  台下的人先是一阵惊愕,然后都会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圣经上的一段典故:从前所有的人都是说一种语言的,后来这群人迁徙到东方的一片草原上来,决定修建高耸入云的巴比伦塔。上帝看到这个情形大为恐慌,看来如果人只要齐心协力,世界上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们了。于是上帝把人分散到各个角落,并说种种不同的语言。
  不过上帝的阴谋这次并未得逞,经艾伦费斯特这一闹,大家的秩序反倒好多了,你推我让地轮流上台讲。
  轮到玻尔时,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头:“在最近几年里,我们都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里进行探索,只有依靠自己精细的判断,才能避免落入遍布四周的陷阱里,首先,在这里我们应该感谢那些为我们奠定基础和提供工具的前人们。”
  然后他竭力用优美的语言表述了自己对量子力学基本原理的一些看法。玻尔一边说着,一边细心观察底下人们的表情。大部分人对这种崭新的处理方法很感兴趣,连爱因斯坦也不时地点点头。
  但当玻尔讲到关键的几率解释时,观众的表情开始变的不以为然,爱因斯坦也是眉头紧锁,手里的烟斗也放在了一边。
  到散会时,玻尔紧走几步跟上爱因斯坦,小声地问道他对量子力学的几率解释的看法。爱因斯坦稳稳地站定,摘下口中的烟斗,正色道:“对不起,玻尔先生,请恕我难以苟同。”
  玻尔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急忙补充道:“爱因斯坦先生,希望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会的。"爱因斯坦点头示了下意,然后扭身就走了。
  爱因斯坦果然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就在随后的讨论会上他就开始向玻尔发难。
  他首先准备攻击的是测不准原理,采用的方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用思想实验展开对攻。爱因斯坦是思想实验的大行家,技巧之娴熟古今无双。
  爱因斯坦走到黑板前,画了一条线,中间留有一个小口,表示狭缝,旁边另外画条线表示底片。他承认当电子射过狭缝时,并不能准确预言电子会打在底片的哪一部分。但是它如果落在A点,就一定不可能落在B点,所以我们如果精确控制电子的能量和速度,就一定知道电子会落在何处。
  玻尔的头脑此刻变得出奇的灵光起来,他马上也走上讲台,在缝隙的周围添了几根线,表示一个可开可闭的小窗,指出这扇小窗当然能减少光子碰撞对电子能量的影响,但是结果是电子变得模糊不请了,显然它的位置和速度是不能够同时确定的。
  爱因斯坦眯起眼想了一会,又在黑板上加画了一条狭缝,和原来的狭缝平行,电子总不可能分身为二吧,这样在打到底片上之前我们就可以断定究竟是经过哪条狭缝了,如此说来不就可以精确控制电子的落点了么?
  然而玻尔微笑着打断了他,"然而且慢,爱因斯坦先生,我提请您注意加上第二条缝时产生的衍射现象。"爱因斯坦登时哑口无言。
  整个讨论会已经演化成两个巨人的拳击赛。爱因斯坦的几记重拳都让玻尔灵巧地闪避了过去。直到太阳落山两位巨人的交锋仍然未果,爱因斯坦的几种设想都被否决了,可是两人之间的分歧相比来时并不见得小。
  最后爱因斯坦长长叹了口气,将粉笔重重掷在地上,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向窗外,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显得神情焕发,短促地说道:“那就等到明天吧!就明天。”

可怜的玻尔为了这句话通宵未眠。他的房顶上就是爱因斯坦的卧室,直到很晚还可以听到上面传来踢蹋的皮鞋声。他可以想象爱因斯坦嘴里含着烟斗,右手食指卷着头发走来走去的情形。玻尔慢慢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和这皮鞋单调的节奏合拍了,就在此时,楼上突然静寂了。
  玻尔的心中当时就是一寒。
  尽管玻尔作了最充分的准备,但是当爱因斯坦在黑板上草草几笔画出了装置图后,玻尔立时脸色惨白,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离他最近的海森堡听到他的轻声呻吟:“我的上帝呀!”
  这是在玻尔身上可真是罕见。这位绅士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神情,不管他在哥本哈根的讨论会上被一群人年青人围攻,还是面对那出奇倔强的薛定谔教授,都没有出现今天这个样子。
  爱因斯坦有条不紊地向观众们解说他的理想装置,一个盒子,侧面开有一个小洞,洞内放有一块挡板,再往内是一个可以自由控制挡板的机械钟,小盒的重量是可以测出来的。
  这个盒子内放有放射性物质,某一时刻在钟的控制下将放出一个粒子,这样粒子跑出来的时间就可以精确地测量出来。另外即使跑掉一个粒子,小盒的重量依旧可以测量出来,根据爱因斯坦那大名鼎鼎的质能公式,就可以计算出减少的能量。
  如此一来时间和能量都可以毋庸质疑地同时准确测定,测不准原理就象气球一般轻轻地戳破了。
  爱因斯坦不到一分钟就说完了他的想法,然后退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玻尔,面有得色。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玻尔身上,而玻尔已经呆住了,他只嗫喏地说了几句"但是,但是……"就没有下文了。
  最后人们在迷惑的神情中散了会,玻尔象孩子一般紧跟着爱因斯坦,急切地反复说道:“这样可不行,绝对不行,如此一来世界可真要乱套了!”
  爱因斯坦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宽慰地拍了拍玻尔的肩膀。
  今天晚上失眠的倒也不光是玻尔,爱因斯坦也打开窗户紧张地向楼下看去。楼下的人们似乎根本没有睡觉的意思,灯火通明,而且泡利那尖锐高亢的讥笑声和玻尔沉着的辩驳声远远传了出去。
  等爱因斯坦一觉醒来,楼下的争辩似乎还在继续。看来他们是没有办法扳回了,他安心地刷完牙,用完早点,最后一个走入会场,却奇怪地发现玻尔在黑板前垂手而立,看来他已经很等了一会了。
  而且玻尔的神色镇定,似乎找到了解决办法。怎么可能呢?爱因斯坦惊疑不定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玻尔转身在黑板上画出更详细的装置图,他在盒子上方加了一根弹簧,侧面又多了根指针,这样通过指针的转动就可以读出小盒的重量来了。
  玻尔抬头看了一眼爱因斯坦,见他点头默许之后,突然大声说道,大家一定知道十几年前爱因斯坦先生发表的广义相对论吧!
  人们都议论纷纷,相对论怎么也和这扯上关系了呢?玻尔莫非昏了头,在爱因斯坦这种大行家面前谈论相对论。
  爱因斯坦似木雕一般坐了良久,突然胡子稍稍一动,跟着脸上流露出遗憾万分的表情。
  他自己也终于知道问题在哪了,玻尔察言观色,心下一阵窃喜。他清了清喉咙,继续他的讲演,那么我们应该很清楚,当粒子跑出之后,小盒重量减少。可是我要提请大家注意,在弹簧的拉动之下小盒会上升,从而引力势能减少,根据爱因斯坦先生的广义相对论,时钟也会变慢,这样又出现了时间和能量的不能同时测准的问题。
  坐在后排的爱因斯坦比任何人都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一来,这个思想实验反倒成了量子力学成立的一个绝妙的证明了。
  
  爱因斯坦苦笑了一下,表示接受对方那绝妙地说词。但他仍然认定,玻尔他们的学说始终不过是对问题的回避,这些理论都不过是暂时的,终究一个更深刻的决定性思想会取代它。“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也许你我都看不到这一天,也许这又是五十年,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的事情。”
  不管对爱因斯坦还是玻尔都意识到,他们的论战在这里仅仅开了个头。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爱因斯坦不断地寻找种种有力的反证,但是事实总是让这位智者失望。倒是打上玻尔印记的量子力学在反复严峻的考验下,艰难地成长了起来。
  爱因斯坦始终没有屈服,尽管他发现和他站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少;至于玻尔,在他1962年11月6日逝世的前夜,专心研究的最后一篇手稿上画的仍是那个击败爱因斯坦的小盒子。